前往梦境之地吧

砂糖太妃

W杯夺冠前夕吵架的两个笨蛋

砂糖太妃

　　
　　“真的拿到大力神杯会怎么样？”
　　
　　玲王眯眼做出认真思考的神情。
　　
　　“会搂着睡觉吧。至少持续半年以上。这就是足球梦啊？”
　　
　　“那算什么啊——”哄笑声中，话筒朝着他旁边的人涌过去。
　　
　　遇到过于敏捷，或者长着圆滑外壳的鱼，鲨群会转而攻击看起来更加不设防备的目标。凪现在遇到的情况就是这样。
　　
　　“那么凪选手呢？”
　　
　　“什么？”回应慢了半拍，出来的话还是问句，明显的不在状态。
　　
　　记者们明显更兴奋了。
　　
　　“呵呵、恭喜晋级决赛！对这次夺杯有信心吗？如果真的圆梦，之后会做什么呢？”
　　
　　“……”凪被迫对着话筒，先发出的是近似于叹气的声音，只比呼吸重一点点，“我不知道。”
　　
　　察觉到玲王的手在后面轻轻拧他，大概是试图给他什么提示吧，像是被触发一样想起来，玲王先前递给过他一张纸。
　　
　　伴随着肢体接触，甚至能在脑海里看到白纸上那些墨水打印的加粗标题……啊，原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准备好的吗？……但，标题就是全部了。就算清清楚楚地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也只有几个无用的字眼，那个时候的凪只是扫了一眼就没再看。记忆里不存在的东西，也没办法通过什么方式挖出来。
　　
　　凪轻微地皱了一下眉。他从声浪之中转头，找到玲王的眼睛。玲王看着他，眼神往外飘了一下，显然是在期待他说出那个预想中的答案。恍惚……视线有一瞬间完全变成了白色。当时的他根本没心情去阅读啊……所以现在也是，能带给对方的，只有连环的失望。
　　
　　心脏下面的位置被一点点地拽住往下沉，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不，”停顿数秒，“我没想过这种事情。”
　　
　　*
　　
　　“我说，之前给的采访稿你完全没看吧？”
　　
　　“抱歉……”
　　
　　酒店的走廊很安静，玲王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像是梦中呓语。地毯铺得太软，每一步踏上去都在翻转进另一个世界，只有说话的时候，玲王时不时碰过来的肩膀传来一点实感，把凪从漂浮的状态拉回现时。
　　
　　“算了。”最后变成了带着笑的，无奈的口气。面对凪的时候，好像玲王最后总会回归到这样，什么都好的情态。
　　
　　“什么算了？”
　　
　　“凪就是凪啊。就算不按安排好的来大家也不会讨厌吧。”就算说出更加争议的言论，顶着那样的实力和无辜的脸也会让更多人说那些脱线的言行很可爱。不过观众总是结果论的，要是输了就是另一副说辞了，这点玲王并没有摆到台前。
　　
　　“……嗯。”凪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片刻轻微的走神。
　　
　　*
　　
　　「睡不着。」
　　
　　「过来陪玲王？」
　　
　　提议很让人心痒，但传播失眠放在普通朋友身上尚好，放在队友上多少就是灾难了，所以玲王只是回「不要。你睡吧」。
　　
　　过了一阵子，才又收到「好」。
　　
　　玲王训练有素的身体很少会出意外，就算是紧张的情况。但他反复尝试冥想、转移注意甚至调整房间到一点灯光都没有的状态，也依然无济于事。
　　
　　折腾了半天一看时间居然已经过去几个小时，可是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还清醒得可怕。浪费最宝贵的黎明的时间让意识浮起一层难受，玲王安慰自己好歹今天还是休息日。虽然天还完全没亮，也干脆当成早起了，于是彻底放弃入睡的想法，点开手机查看日报，过程中直觉驱使，半道点开助手图标的软件。
　　
　　是凪一直在玩的游戏，玲王没有下载本体，单独把这个用来查看战绩数据的APP装进手机，只是为了方便凪不用切屏也能回复消息，但此刻点进去，居然看到列表唯一一个的头像亮着，玲王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时间。
　　
　　4:21。
　　
　　「……不是  怎么在玩游戏啊？」
　　
　　「睡不着」
　　意外地回得很快。
　　
　　*
　　
　　「为什么要这样啊？」
　　「我真的不懂」
　　「心情不好吗」
　　
　　「还好」
　　
　　「……」
　　「随便你」
　　
　　「玲王……」
　　「太焦躁了 有点」
　　「游戏也打不好」
　　
　　「……」
　　「我不想管你了」
　　
　　「为什么啊」
　　
　　「还要问为什么？？？？？」
　　「你是小孩子吗？」
　　「要不要看看几点了？」
　　
　　「真的 睡不着」
　　「玲王开门好不好」
　　「想看你」
　　
　　「别 不想当面跟你吵」
　　「一个球队里有两个人不睡觉已经够了 不需要再增殖了」
　　
　　「玲王别生气」
　　
　　「不是生不生气」
　　「想让你睡觉」
　　「……完全 搞不清楚你的想法」
　　
　　「可能我也不懂我在想什么」
　　「凭本能活到现在」
　　
　　「………………」
　　
　　并不是。在这个时间点吵架绝对不明智。玲王努力压制自己，爆发出来发泄和毁灭的可能是共存的，他一点也不想冒这个风险。本来想把手机丢到一边不管，心脏怎么都平复不了，起身打开门，凪果然低头在外面站着，还在盯着对话框，睡眠不足的脸被蓝光照着。
　　
　　听到开门声，凪立刻看过来，嘴里黏黏糊糊的语调先出来：“玲王……”
　　
　　搞什么这副委屈的走丢小狗终于找到主人的样子。完全不是那种情况吧？
　　
　　*
　　
　　“……所以，为什么不睡觉？你以前也不这样吧。”
　　
　　凪一直盯着玲王的眼睛在听到问题之后平移过去，躲开他的视线。玲王立即感到自己因为亲眼看到他那张可恶的脸而消下去的火立时又冒了上来。
　　
　　又这样。每次都这样。一声不吭摆出拒绝沟通的架势。
　　
　　嘴上说不出一句话，又要守在他的面前，让他忽视不了。
　　
　　固执得像一块石头，不会移开，更不可能改变。
　　
　　“说话。连说话都要我提醒吗？”听起来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话语很强势，但事实上玲王只感觉到深层次的无力，连回应都要索求得来，虽然凪只是无意识地，用出了回避的态度，或者懵到不知道说什么，哪一个动机也不会好一点。
　　
　　白色的搭档看他，又看地面。
　　“我不知道说什么。”
　　
　　玲王几乎被气笑了。那以后都别说了。
　　
　　玲王……
　　
　　听不到吗？我要你别跟我说话。
　　
　　*
　　
　　“来一杯？”
　　
　　“我不喝酒。”
　　
　　“真无趣。”
　　
　　最后玲王对着自己面前那杯果汁也没有动口，只是捏住吸管，在那片橙色之中搅动。
　　
　　“心情不好，和凪吵架了？”
　　
　　“我有那么好懂吗？”
　　
　　“不是，但你们两个人都有一种只能被对方施加影响的感觉。”
　　
　　“大概吧。”凪对自己或许是，但玲王不觉得反过来也能很好地成立，否则凪应该乖乖去听他的直接去睡觉就好了，难道他提出的是什么很难做到的提议吗？
　　
　　“我说，”对面很小心地斟酌着说，“你不是说过，和凪的约定是直到W杯为止吗？”分区连胜之后，玲王和凪从高中起一直互相提携走到现在的过程就成为了传说，各种细节也全部被热情的球迷找了出来津津乐道。
　　
　　“嗯哼。”玲王勉强应了一声表示同意。
　　
　　“也许他在担心。甚至害怕获得最后的那个目的。”
　　
　　“——所以，他会故意做些什么也说不定。”
　　
　　想到凪心里还是会有轻微的恼火，玲王用食指按了一下杯沿，然后沿着顺时针慢慢地转过去。
　　
　　隐约躁动的心绪随着这个动作平静下来，玲王摇头，把杯子推到了一旁。
　　
　　他相信凪。就算他连自己也不相信，他也相信凪，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性。
　　
　　“不。”他说，语气很坚定。
　　
　　“他不会。”
　　
　　*
　　
　　那天回去之后玲王和凪并没有就早上的争吵继续发展些什么，别扭并没有成功被展开，两人之间的氛围依旧紧张之中，但到了赛前的更衣室，剩下的那点立刻就像是被溶解了。如同把一杯水倒进大海，水并非不再存在，但从效果来看，它就像是直接消失了一般。
　　
　　喂，天才。
　　
　　只有玲王会这么叫他。凪转过身，看到已经换好队服的玲王。偶尔吵架的时候玲王就会这样，在这方面带点幼稚，不愿意直接叫凪的名字，总是找各种词来替代，“射手”“9号”，之类的。此时此刻也是。“天才”并不是一种夸赞，更像是一种占有。
　　
　　但凪反而安定下来。衣服套到一半就转过去，玲王看着他露出来的小腹，表情有点无奈，伸手帮他把衣服扯了下来。
　　
　　“……加油啊。”
　　说话时观察凪的表情，在其中并没有找到不适应，玲王这才感觉一直刺在心里深处的小刺终于在此刻被磨平了。
　　
　　“嗯。”应得比平时的重一点。
　　
　　那我们都加油吧。
　　
　　他们看着对方。一秒，两秒，然后同时伸出了手碰拳。
　　
　　*
　　
　　日本队进决赛几乎没有任何运气的成分，从荷兰到巴西，一路胜的都是强队，抽到西班牙的时候以为能稍微喘口气，但那场踢得其实也很凶险。从最开始没人相信能够夺冠，到现在用实实在在站在决胜的绿茵场上，让一半的人为之欢呼，只要胜利，绝对是世界为之震动的巨大的荣誉，另一面则是，如果失败前面所有的努力就变为功亏一篑。
　　
　　天才射手，以及能把球精准喂到他面前的，配合天衣无缝的超级中传，只要能把球顺利地传到凪，堪比重炮的攻击力让人根本无法防守。所有人都知道玲王会传给凪，所有人都知道凪会直接得分，但就算知道，也无法阻挡世界波不讲道理地轰出。阻碍射门的机会渺茫，压力几乎都放到了传球的过程上，凪并不是绝对速度型的球员，这个角度的话……
　　
　　极致思考压缩下几乎静止的世界的声音。紧张。剧烈的哨声。玲王的视线在混乱中锐化。
　　
　　凪捂着额角，红色从他白得晃眼的手指间接连不断地溢出来。
　　
　　*
　　
　　“凪——”
　　
　　最先跑过来的是自己最紧张的那个人。脸被捧住了。模模糊糊听到玲王在喊着什么，又低下头摸着自己的脸，凪看着他的手上也被沾上红色……
　　
　　“玲王，没关系的。我还能继续踢。”
　　
　　伤到的是最不影响的部位反而松了口气。
　　
　　还好没在腿上。如果在腿上的话，可能就没办法继续上场了。
　　
　　玲王的眉头皱起来。脸上亮晶晶的，几乎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实在很在意，没忍住伸手去触碰了一下。
　　
　　被抚摸的人愣了一下，然后攥住他的手。
　　
　　“我没事……”
　　
　　“现在别说这些。”
　　
　　凪于是垂眼配合一系列检查，伤口被缠上绷带，玲王一直到所有医疗都向他保证地比了OK的手势才恢复说话。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他没办法强迫凪做决定。
　　
　　“嗯。”
　　
　　凪抬头看着绿茵场。
　　
　　“让我继续吧。玲王。”
　　是真的，很想上场。能感觉到强烈的欲望。
　　
　　……因为还想、继续跟玲王一起……
　　
　　*
　　
　　再度开场的时候赛场的氛围微妙地改变，对手球员试图观察玲王的表情和目光游移的转向，来寻找他灵巧之中的破绽。
　　
　　这个位置。这个位置穿给那个9号的话，如果是平常一定能得分，但是
　　
　　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像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右脚轻而稳地通过盘带操纵着球，然后，又一次锁定给那个负着伤的前锋。
　　
　　该死怎么一点影响到决策都没有！！
　　
　　危险的混战的位置，球的目的地成为绝对的焦点，最关键的一分，只要让他进了就结束了，所以怎么都要防守，唯一的中心，凪的所在成了所有人瞄准的地方。
　　
　　从被夹击的天才脚下传了回去，飞向中传在的地方——
　　
　　……
　　
　　GOAL！！
　　
　　狂喜在胸口涌动的时候连地球都可以停下来。在震天的欢呼声中玲王朝凪跑过去，扑到他身上又因为对方没接稳的手掉下来。太笨了，赢球之后的第一次庆祝这么狼狈的一定是笨蛋，但此刻的两个人，是世界最瞩目的一对笨蛋。
　　
　　“！！”搭着凪的肩膀跳两三下也无法发泄那股激烈的狂喜和不真实感，玲王突然按下凪的脖子直接朝他的脸挨上去。
　　
　　过于敏感的接触。玲王的手同时还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后脑。
　　
　　“……诶。”凪说。他完全愣住了，眼睛睁大，白色的皮肤一点点浮上粉。看着其他的队友也一股脑地冲上来，脸上全是狂热的表情。
　　
　　*
　　
　　“危急时刻决定传给对方的关键的一秒，有没有在心流中无限拉长，像慢放一样想了很多？”
　　
　　“没有。”
　　接受采访的两个人同时说。
　　
　　并不是策略也不是选择，只是已经成为本能地相信对方，所以只有那一个答案。
　　
　　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当只有一个人这样莽撞，也许只能成为答案，但当两块完美的拼图彼此吻合，就拼成了一定会满上的“正确”。
　　
　　“啊呀，那真的是好大胆的举动啊！”
　　
　　“是吗？”玲王反问。
　　
　　带着回忆起什么的语气，补充：“虽然，也接受过各种各样的教育。但我们最后还是，”思考了下，“只能以我们自己的方式去踢足球。”
　　
　　“……嗯，因为是我们。”凪轻声地应道。
　　
　　因为凪和玲王，只能以“凪、玲王”的姿态一起，才能活下去。
　　
　　*
　　
　　“恭喜！！两位真的是日本队的英雄！请问做出了这样的壮举之后，二位还会继续征途吗？玲王选手，之前一直有要接手御影集团的传言……？诚士郎选手呢？”
　　
　　玲王从话筒的海洋里转头看着他。凪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次可没有要他提前背好的采访稿啊。
　　
　　率先发言什么的……完全没有准备，脑子里除了最真实的想法没有别的说法了，真的可以吗……
　　
　　“未来的事……具体的，我没有太想过，”
　　
　　“——但是，要是能一直跟玲王在一起、一直到最后，就好了。”
　　
　　“？玲王选手——”
　　
　　“嗯。我好像也一样呢。和凪一起、到最后。”
　　
　　*
　　
　　喜欢、梦想之类的，那种珍贵的东西。我好像从来没有过。

　　因为有目标，所以拥有确定的地方，能够对着什么抱着希望，从心脏开始感到热情，能够去行动，原本没办法的。
　　
　　但是，玲王把那个，他认为最美丽的、名为“梦想”的字眼带给了我，让我开始感知到这一切，让我开始享受每一次的胜利，同时，也让我学会了“空虚”。
　　
　　如果从来没有得到，是不会害怕失去的。正是因为，一直都在身边，所以对“会失去”的可能性，那样的恐惧才会不断增加。
　　
　　“……那天。惹玲王生气了。”
　　
　　“别说这个啦。”玲王露出过去了的表情。他总是这样一点都不会挑剔我的问题。
　　
　　但我不依不饶地说了下去。
　　
　　“因为想到可能的结果，有点不安……抱歉。”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很烦躁，也无法排解，最后选择了最不动脑子的方法，只是想转移注意。虽然那天就连游戏我也一直集中不了。
　　
　　“在说什么？”
　　
　　“我想，玲王之后可能会想去做别的——”
　　
　　虽然不管是什么，我也会一定会跟过去就是了，但真的快要发生的时候，我才发现对方将要抽身离去的那个事实，比想象中要沉重得多。
　　
　　玲王转了过来看着我。脸上带着那种，完全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管我做什么，你当然、肯定是要跟我？这是必须的吧？”
　　
　　“诶？”
　　
　　“无论做什么你都必须跟着我啊？”玲王一边说，一边用手捂住我的耳朵，眼睛落在我侧边的伤口。玲王说话的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霸道，但进入我的听觉时，我只感觉到一阵软化，充实进心脏，然后成为跳动的一部分。
　　
　　就连被绷带包裹的地方也变得轻飘飘起来。恍然间我好像又回到了白宝，跟玲王刚刚开始踢球的时候。无论是什么新的开始，只要是像这样，跟玲王在一起，让他的眼睛看着我，手指触摸着我，无论是什么，都会像美梦一般吧。
　　
　　不，是美梦本身。我知道这点。
　　
　　*
　　
　　——那么，真的拿到了W杯，要做什么呢。
　　
　　——果然还是，搂着睡觉吧？
　　
　　——那我呢。
　　
　　——嗯，凪也来，搂另一边。我们一起。
　　
　　——其他人会抗议的吧。
　　
　　——哎，好麻烦，那换成抱你好了。
　　
　　——说起来，好像现在还是没什么赢球的实感呢……
　　
　　——嗯，我也是哦？像在做梦一样。
　　
　　——不是梦。
　　
　　因为我不会做梦。玲王是不会在我的梦里出现的，玲王比我能做的梦要漂亮得多。
　　
　　我知道玲王是超越想象的，现实的存在。因为有玲王的存在，所以我才能，不停地奔跑起来。
　　
　　在足球场上，在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