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凪玲】视差/The Parallax View 08

Baijiang

08 新世界

|  1月23日 17:00

巧合的是，玲王获释的日子，碰上了这个冬天最后的一场雪。道路在暴雪中瘫痪，我的车也险些在去时的路上熄了火。见到玲王的时候，他穿着我在上一次会面时给他带去的大衣。大衣应付这种天气，难免捉襟见肘。

玲王站在拘置所门前。光线不佳的屋檐下，掺杂着鹅毛大小的飞雪，还剩50米的时候，我勉强分辨出玲王的头发。他身上披着黑色的大衣，戴着口罩。等我降下车窗，停在他面前，他才意识到我的到来。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凪。”

索性我学习过读取情绪，听得出来玲王现在的心情——70分。

我为他打开后座的车门。看着玲王系上安全带后，我才像一个司机一样，重新回到车座上。见玲王的指节冻得发红，我脱下了身上的羽绒服递给玲王，这样的动作被玲王拒绝了。

玲王的案件，在其自首后，被提上了公诉。免职是最好的结局。弄出这样的事，坐牢三年都是可能的事。公诉期有两个月，期间，玲王的父亲提交了保释金，我被邀请去与其见一面。

因为玲王，我第一次去那样高级的餐厅吃饭。玲王和他的父亲，在长相上并不太像，性格上的相似处也不多。大概是家庭教育的产物，玲王的父亲，玲王，说话都很直接，不会弯来弯去。

玲王的父亲警告了我，事件发生后，他就大概了解了真相。玲王和他父亲是两类聪明，御影先生有更多的情报源，所以他不需要亲自做推理。

“说说看你的视角怎么样，凪诚士郎？他为什么要付出那么多？”

这也是困扰我的问题，我隔着后视镜，看向后座的玲王。车内的暖气将冰凉的后车窗镀上一层薄雾。玲王的呼吸，有节奏地在空气中跳动，呼吸的水汽通过雾气具象化了。

玲王父亲警告我，让我不要再接近玲王。恰好，我不是个喜欢听从命令的人。之后一周，我又申请了和玲王的会面。玲王和我说，希望在他出狱的时候是我去接他。

现在，后视镜中的玲王，视线又窗外移到我的脸上。我们隔着后视镜对视，他眼睛弯起来。

“今天天气这么糟糕，还以为你会觉得麻烦。”

“是玲王的话，我一定会来。”我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驶出拘置所一公里后，我们便被堵在了隧道前的路口。周遭的车映着红光，把我的轿车包裹起来。

“还好你来了。”玲王顿了顿。

“干不了警察，回家就又要听老爹的命令了。不过还好你来了，凪，不然我就要被管家接走了。”

玲王的鼻子皱了皱，他的视线从我的脸上收回去，我得挪一点头才看得见他的脸。玲王的额头，正贴着车窗，他的头发一部分被雾气浸湿，一同贴在雾气笼罩的玻璃上。过了几分钟，这些雾气，都在玲王周围，变成了流淌下去的水滴。我伸手摸了摸身旁的车窗，好冰。

“不舒服吗？”我问他。

“大概有些晕车吧。”

我转过头，指了指嘴巴。我看向戴着口罩的玲王，前几天会面时，他还很健康。

“口罩是？”

“为花粉过敏做准备。”

现在是冬天，哪来的花粉。

“玲王说是感冒的话，我会更相信哦。”

“那都怪你太香了。”

我的车是前几年购买的二手车，狭小，拥挤，一个人生活够用。对于玲王来说，这不能算是宽敞舒适的交通工具，他的腿在后座被挤得曲起，膝盖几乎到腰腹的位置。车内的暖气，仅仅是勉强保暖的程度，无法做到加热整面玻璃和除雾。在路口前，堵了两个红绿灯后，我面前的车窗上，也结上了水汽。

后视镜中的玲王，也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我以前不会想到，我会和Cake坐在一辆车内。只有我们两个人。”

“需要开窗吗？”

我尝试降下一点车窗。喇叭声在降下的一瞬间，音量放大了数倍，涌泄到车内。吵死了，我这么想的时候，玲王的眉毛，也皱了一下。其实麻吕眉也不是能够隐藏情绪的眉毛。

“那不就太冷了嘛。”

说的也是。我用最快的时间擦了反光镜，而现在恰好来到了红绿灯的岔路口前。被橡胶封边抹过的玻璃，恢复了短暂的透亮。天色在这个季节暗得很快，玲王在一片红光之间凑上来，他解开了安全带。他皱着眉，同样皱着鼻子，像是有些抗拒我的气味。后视镜内，玲王的脸，被冷白色的建筑灯光，和周围的红光相互穿插着映照，两种颜色被他的鼻骨隔开。

“我们会去哪？”

“我的公寓。”

“我以为你会带着我逃跑。”

“没做那么周全的准备啦。玲王的爸爸对我很不满，现在逃跑很容易被爸爸桑发现。”

相比于我，玲王的计划很完美，羁押期的十天内，我和检察官也只见了两面。过去在搜查一课，挖掘证据的时间被卡进十天的羁押期内，一个案件只等于吃几次泡面。但真的在拘置所待上十天，我才发现时间漫长无趣。检察官和过去那些同事一样犯蠢，喜欢先入为主，又没有优秀的逼问功力，好几次我都要失去耐心而动手。

后来的两个月，玲王的公寓被他父亲安排的人搬空。过了一周回去时，电子锁已经更换了密码。我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公寓，面对空旷的没有家具的房间时，我意识到，时间原来是被想念拖长的。我和玲王的联系在后来的两个月局限在了拘置所的会面中，时间只有半小时。

“有想念我吗？”

我感受到耳边，温热的来自玲王的热气。玲王的眼睛在我耳边一寸处，后视镜告诉我了这些信息。只要我回过头，我们的鼻子就会相碰。

当然。

当然，我捏住玲王的手，他戴着皮制的手套，但依旧很冰，他紧紧回握住了我。过了一分钟，没有等到我的回应后，玲王收回了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又在前面车辆缓缓启动，红光开始消失，尾灯跳跃的时候，松开了手。

“不想我吗？真不公平，我在监狱里感到格外无聊呢。”

“不。”我看向后视镜。“当然有想。”

我考虑过见面的各种情况，不知不觉留下了很多搜索的痕迹，关于见面的礼物，庆祝的礼物。我问，喜欢的孩子是Fork，过两天是重要的日子，该怎么准备？

Reddit上大部分是没脑子的家伙，拉黑了十几个‘给他你的血，唾液，或者任何东西’的评论后，我删掉了我的问题。其中，有个相对认真的人，他回复我问，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我说，搭档关系，是我的后辈。打出这句话的后几秒，我删掉了这些字，就像硬币抛到天空后，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一样。

不过我还有些忐忑，在不知道我身后人的心情时，心中的那枚硬币无法落地。

玲王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和我站在一起的呢？说到底，主动成为受害人，又触动法律犯罪这种事情，牺牲未免过大了。就算是两个月，也要忍受充足的寂寞，这是和社会断联的代价，我回答不了玲王父亲的问题，他为什么要付出那么多。虽然我们做爱了，但是关系不会上升到爱情的地步。我也会疑惑，玲王真的分清了吊桥效应的心理作用，以及自己的内心吗？

我和玲王之间的空气，沉默了一分钟。

这一分钟内，我们的车艰难地行驶过岔路口，顺利通行了三十米，在即将下到隧道的时候，不巧听到了‘砰’的撞击声。像枪响，我猛地踩下了刹车，害玲王险些撞到前车窗上。

该死，不看路的家伙。

所幸玲王抓着我座椅的靠背，他在我面前踉跄了一下，没有伤到额头或者是肩膀。只是枪响一般的声音把他吓得不轻。我的车被前车的这一下急停弄得熄了火，尝试打火几次以后，彻底没有了动静。我不得不拉下手刹，抽出手机找救援电话。

玲王在我面前垂下头，他的呼吸有些快。车内因熄火不再有暖气供应，玲王的头发垂在脸侧，露出口罩的那部分脸颊在呼吸下逐渐变红。撞击的声音触发了玲王的应激，我接住了他滑落的手。这大概是我见到的，玲王第三次惊恐的症状。不过他的学习能力很强，我本想扯下他口罩的手，被玲王制止了。在第三次面对这种情况下，他开始能够自己处理症状。

我意识到，玲王其实已经不需要我了。这是恐惧的情绪吗，它们像逐渐变冷的空气一样在我心中蔓延。

只是望着他的三十秒，玲王度过了三个深呼吸，随后再有十个，我扶着他的手感受到放松。一分半后，玲王如释重负地靠在我身上。

而我的心跳在玲王逐渐平复的呼吸下，频率变高，逐渐地惴惴不安。

“现在是走不了了吗？”

后视镜中，趴在我肩上的玲王合着眼睛问我。我的脖颈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似乎在闻我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会有镇静效果。

“老古董熄火了，我们需要叫救援了。”

“我现在算不算无家可归？我的公寓早就被老爹收走了吧。”

算，也不算。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紫发在逐渐结雾的车内模糊。周围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地跃动，伴随闪烁的红色灯光，在雾气下就像海浪。我拨打救援电话的时候，我感觉玲王的重心压在我身上，他凑到车前，打算拿什么东西一样。

“别愁眉苦脸的，今天可是我出狱的好日子啊。”

玲王的声音把我在鸣笛声中扯了回来。空调逐渐失效的空气里，我也忍不住缩了缩鼻子，我的羽绒服被他递到眼前。等我抬头想要看他的时候，我看到了镀了水汽的玻璃上，被玲王在我的位置画上了一个笑脸。

原来说我愁眉苦脸，是这个意思。配合上我脑袋的位置，在玲王看来，这个笑容刚好镶嵌在右车座的我脸上。我和玲王的眼睛对视上，其实我一直都没什么表情，我内心有些惊讶玲王对我心情的感知。

“冷吗？”我扯开了话题。

玲王在我面前摇了摇头。随后他的手指压在我的嘴角上，将我的嘴角上扯，他想让我开心一点。

“我们不会冻死在这里的。”

他想和我说别担心。其实我并不是在担心救援问题。

玲王。

嗯？

我还是没问出口。相比于我们会去哪，我更关心，他会去哪。

救援要在半个小时后才到，我穿上羽绒服后，换作玲王打了个喷嚏。雪逐渐覆盖了我车窗前的视线，在之后的半小时里，我们的车就像一座小的坟墓，我们逐渐被大雪埋起来。如果玲王上的是他父亲派来的车，大概不会遇到这种尴尬的情况。剥离我们的身份，Cake与Fork，搜查一课的前后辈，回到现实的生活，来自于神奈川的我，和出身于集团的玲王，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里，我送给他的是熄火的车和停电的公寓，那些窘迫生活的体验。这大概和玲王过去那些充满了鲜花，豪华料理的日子完全不相关，我想。案件结束的今天，也是我们身上利害关系结束的一天。

其实今天该是最后一天，与其问‘喜欢的孩子是Fork，应该如何在重要的日子里准备’，倒不如问，‘应该如何在离别的日子里准备’才对。我是个不知道怎么生活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庆祝。虽然是高兴的日子，但今天实在不是个好日子。和我一起生活的日子，大部分不会是好日子。

也许我该是个绑架犯，我用这种想法，解释我心中的不舍和占有欲。此时，我格外珍惜和他的每一点时间，于是自作主张地，我扯下了他脸上的口罩。

我强迫着玲王在后视镜中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我捏着玲王排斥的下巴，让自己的舌身可以探到他的口中。玲王的唇面很冰，但相比于冻伤，口腔内的温度更容易把人烫伤。我用舌身抚平玲王抗拒的舌头，花了半分钟，玲王才在我指下不再挣扎。我清楚Cake的味道让他不好受，两个月没见，他不会很习惯我的味道。但我更希望他记住我，即便用这种伤害他的方式。

结束了这个吻时，玲王的鼻子几乎被冻红了。后视镜中的笑脸，化作了水滴滑落到镜底，漫长的水痕看上去在哭泣一样。

我逐渐松开捏着玲王脸颊的手，在下颌以上的位置留下了发白的指印。我看着玲王的眼睛，他看上去很不满，但我无所谓他的心情了。我默认了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告别的话。

“玲王，你现在被绑架了。你随时可以报警，也可以在今夜之后自己决定去留。”

|  1月23日 21:41

我在公寓内，点上了蜡烛，就像前几个月，我在玲王公寓做的那样。虽然我威胁着玲王，但没有捆住他的手，更没有用药物让他陷入昏迷。相反，我用身上的羽绒服裹住了他，让他拥抱着我取暖，直到我们坐上救援车辆。

真正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快十点了。

我的公寓没有玲王的那样豪华，台风的时候就停过一次电。浴室也在那时候漏水，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好好修补。现在浴室更是几近零下的温度，我尝试放了两次热水都无果。在暴雪的天气下，我们要在黑暗冰冷的公寓里熬过这个晚上。

蜡烛在这样的天气里，只有照明的作用。我找出公寓内的能量果冻，这是我所有的食物，只用来维持生命体征，现在我把这些一件一件摆在了玲王的面前。虽然玲王不是将就晚餐的人，但他还是在我面前撕开了果冻吃下去。

在烛光飘动了一会儿后，玲王撕开了第二个果冻。我起身去房间，将我摆在床头柜抽屉内的证物袋拿出来。

那里面装着玲王的枪。另一个袋子里装着一支录音笔。我递给玲王一条毯子，见他只是放到手边，我就又用毯子裹起他。

“你没有丢到东京湾里？”

我点了点头。

玲王的眼睛，被面前蜡烛的火光照亮，葡萄紫的颜色现在泛着玛瑙一般的红色。玛瑙般的眼球内倒映着他面前的配枪，枪身上是编号，可以追溯到玲王的身份。我从裤子后方的口袋中，拿出我任职搜查一课时所携带的手铐，这是我离职的纪念品。现在，金属泛着火光，一同被摆在玲王的面前。

“枪上有我的指纹，我没有擦掉。”

随后我在他面前，取出那支录音笔，点开了我前几天录制的供词。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逐渐响起放大，除此之外，只能听到玲王的呼吸声。

“第一个死者，叫作前田供一，Fork，是关口教会的神父。我在9月15日先肘击弄晕了他，随后，我把他绑在忏悔室的房间内，用消防斧敲碎了他的膝盖，在他痛得要死的时候，我用绳子束着他的脖颈，让他不得不仰头，这样我好向他的喉咙内灌酒。他收藏了很多瓶好酒，在他的地窖里，和他吃的Cake放在一起。所以我同样给他喂了很多蛋糕。最后捏着他的鼻子，他就呛死了。尸体很好处理… …”

“第二个… …”

玲王在我面前将录音笔按了暂停，我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在空气中戛然而止。他的眼睛被寒冷浸出了红色。

“这就是你想要给我看的。”玲王的嘴唇在火光下停顿，他的下唇被咬住，逐渐压抑住了血色。

“我想了很多见面后该做的事情，但是，似乎没有一个适合我。我不是适合相处的对象，玲……共犯先生。”

我想了很多见面的礼物，最后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相比于倾诉心意的物品，要让玲王永远记住我的话，我的供词，证物，我所有的命运，会是最好的告别礼。当我梦里出现紫色的那一刻，我知道，也许这就是认罪的时候。我已经被束缚住了。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现在我的命运，掌握在了你的手中。”

我将手铐向前推进了一寸，金属蹭上玲王的手腕。借着火光，我在他面前抬起手腕，冰冷地让我的手腕感受到了僵硬，随后是寒冷带来的刺痛感。

“不要这么叫我。”

“那… ?”

“叫我玲王。”

“玲王，我是你的了。你可以报警，我绑架了你。”

玲王拿起了手铐，他的电子表在抬腕的时候亮起，冷色的荧光照在他的瞳孔上，甚至能够看到倒影中，玲王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虽然隔着几寸，但是玲王的呼吸，好像就扑在我的手上。金属的光泽在我眼前晃过，随着咔哒声落下，手铐卡在了我的右手腕上。

几近零度的手铐贴紧我的皮肤，我才感受到了室内真正的温度。按照必要的程序，玲王需要记录逮捕时间。我会按照什么条件起诉呢，故意杀人，或者非法拘禁，一般绑架？我看向玲王的眼睛，如果这是最后一刻的话，我很想吻他。

玲王的手指停在了我的唇面上。

“凪，你现在是用绑架犯，杀人犯，前辈，搭档，哪一种身份在和我说话？”

“绑架犯。”

玲王垂下眼睛，眼下滑过的荧光，是他的腕表的屏幕。

“22点18分，逮捕。”

现在拿着我的手铐逮捕我的玲王，像是我真正的后辈。他的手指，抚摸上我左手的指尖，我按照他的意思，与他手指相扣，指缝穿插着指缝。火焰在我们掌心相合之处燃起，玲王在感受到我的温度前，抽出了他的手指。

关于玲王父亲的问题，我心中是有答案的。玲王对于利害关系的认识，并不会被我的威胁所束缚。玲王邀请我陪他一起睡觉后，他的睡眠质量明显有了好转。之后几天，在计划去医院，伪造见面证据的前一天晚上，我和玲王坦白，就算我被抓到，也不会供出玲王。但是玲王还是执意要做这些，甚至要成为受害人时，我意识到，我才是被他利用的那一个。

“凪，你会被一般绑架罪起诉。”

与我预想的不一样，玲王将手铐的另一边，扣在了他的左手手腕上。

“所以在我报警前，绑架犯该带我逃跑，不是吗？”

玲王在我面前低头，将我的录音笔拿过来，他按了几下键，这是搜查一课常用的录音笔，从动作上看，玲王大概在删除我的口供。过了两分钟，他将录音笔摆在我面前，屏幕上跳出正在计时的时间。

录音笔记录下玲王的声音。空旷的房间里，我只听到我的呼吸声，玲王的声音在其中放大。

“11月14日，代代木公园的尸体，是富士山电视台的石田雅史，Fork，住在六本木附近。我用真空塑封袋杀死了他。第一次买这个道具的时候，竟然得去情趣用品店买。我用了藤原的名字，他有点可怜。在此之前，我在不同的时间，将凶器放进了他的公寓里。”

我握住玲王的手，转而去捏他的右手腕。我知道，与故意暴露给警察和检方的漏洞不同，玲王实际上是个完美的模仿犯，代代木公园的石田完成了我的不在场证明，这是让我脱罪的最后一步。藤原住所中搜查到的凶器，是我作案的凶器，我们嫁祸给了他。

“如果藤原没有靠‘Fork暴力法案’与法务省的大臣一起大赚一笔的话，我大概会同情他。”

玲王的手腕在我掌心下翻过，现在我们重新交握起手，相贴的手指让我甚至感受到了玲王的指纹。我和玲王在烛光下的样子，大概有点像一起做祷告的教徒。桌面上堆着的果冻则是善恶的果实。作为Cake与Fork，猎物和狩猎者的关系，我们现在的姿势，仿佛是在做餐前祷告。

火光映照出玲王的唇面。

“我自己试过那个道具，比过呼吸的时候难受多了。”他和我开起了玩笑。

录音笔上跳了五秒，或者六秒，我才反应过来，玲王说的是那个真空道具，情趣用品。

“我不会那么做……玲王，性爱总归有个限度。”

我今日这些关于分别的担心，实际并没有到来。之后的一年中，我和玲王再尝试过几次性爱。玲王对于食欲和味道的排斥，在两个月没见我后，变得异常厉害。今天的那个吻，实际上让他非常想吐，第二天我想要再接吻的时候，玲王躲开了我。过度的味觉和嗅觉刺激，会让人感到眩晕，加上对食物的应激，对玲王来说，亲密接触其实是种折磨。在第三次脱敏尝试中，我们终于接了吻，玲王主动的，他开始习惯舔舐的感觉。而那些色情网站上流行的道具，我们当然没有尝试过。

“我当然没有说这个。”他在我面前笑出来了。

我喜欢他的笑声，后知后觉，我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玲王这样轻松的笑。

他说，我的脸红了，这是第一次看到我脸红。

我的手铐被他牵住，这种牵扯的感觉，让我感觉像是被玲王牵住了手。像是某种缰绳，把我引向了新世界。新世界里不会无聊，但也没有杀人与暴力。

玲王的手指，开始躲开我抚摸他的指腹。他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抚摸上我的脸颊，我感受到玲王的指腹最开始很冰凉。随着热传导，我几乎感受不到他的温度，以及在我脸上所描摹出的痕迹。但我知道，玲王在抚摸我的脸颊。

“我们是一样的，凪。”他说。

现在录音笔内，记录了他是共犯的事实。或者说，现在所有的证物，都指向了玲王作为犯罪者的事实。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我们不该逃走吗？”

我的脑内浮现了不存在的场景，那些是不久之后的记忆。半年后，我们被困在了台风天内。商场在涩谷，路面积起的水几乎淹到小腿肚。地铁关停，公交瘫痪，我们在商场的餐厅待到了傍晚，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玻璃让餐厅进了很多水，到处湿黏打滑，但是在台风停止的时候，它还是坚强地立在那里。

台风后的傍晚，晚霞异常的灿烂。在紫色、粉色、黄色交织出来的天空中，镶嵌着黄金一样的太阳。

玲王带着我去了46层。商场顶楼的玻璃幕墙挂着零星的水滴，折射着夕阳，映在玲王的脸上。紫发由光线被盖上了更高的饱和度，他站在我前面一阶的扶梯，今夜逮捕我的手朝我伸来。

在这个梦里，玲王身上的衣服，好像是T恤，又好像是冬季的大衣。冬季更适合玲王，我想。

当我低下头，就会发现，玲王牵着我的手，我紧紧地握住他。他的手腕上，仿佛悬挂着今晚我给他的手铐。太阳似乎又悬挂到了玲王的头顶，再远处的道路是无尽的天空。

逃走吧。

逃离那个旧世界，逃到那个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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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日本司法中，滥用职权，非法搜查罪的刑期和保释制度没有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