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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影玲王失踪了。”
这是凪在蓝色监狱休假期第五天突然收到的消息。
匆匆给他打来电话的是千切,彼时尚处于半梦半醒的凪诚士郎在听到对方的话后,就算小剪不在他的手边给予刺激,凪也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他急急忙忙套上卫衣,顾不得打理睡得翘起的头发,用在球场上追赶足球的速度飞快冲出了家门,然后在路口看见了那辆再熟悉不过的,御影家的豪华轿车。
不过此刻,御影玲王并不在车里,常年跟在玲王身后形影不离的老婆婆打开车门,示意凪诚士郎请上车。
坐在熟悉的车里去往陌生的御影家的路上,凪终于从老婆婆的口中了解了大概的情况。
玲王不是才失踪的,而是在和他们在涩谷相约之后,就已经不见了踪迹。
大财团的唯一继承人失踪,是断不可随意传播的消息,所以御影社长第一时间就下达了封口令。与此同时也动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去寻找玲王。
但是,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线索。
或者说,一切的事情都很正常,根据监控和询问其他蓝色监狱的同伴证言所得的所知,当天的御影玲王表现得十分正常。
普通地与雪宫他们讨论了股票和潮牌的事情,而后偶遇了洁、蜂乐、千切一行,之后去抓半路被游戏厅吸引的凪。之后玲王提出去KTV,又碰上了刚对战过的U20一行,然后大家一起打了保龄球,在几轮没有分出胜负后到了饭点,之后一起去吃了晚餐。晚餐过后大家各自回家,玲王发短信让老婆婆来接一下他。
被御影家询问到的每个人都是这个说辞,这也与凪所知的不谋而合。
而监控显示,在与大部队分开后,路过便利店的玲王好像被什么吸引住了视线,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还是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问题正是出在这里,在玲王走进便利店后,监控拍下的最后一幕,是玲王弯下腰下似乎想拿什么东西,而后他再也没有被拍到起身。
御影玲王,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的便利店,离奇消失了。
作为身价7058亿日元的御影集团的唯一继承人,调查方向第一时间被理所当然地锁定在了绑架勒索,可是黄金的48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电话打到御影家来。
御影玲王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就像是都市传说中被神隐了一样。
而凪被请过来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洁的一句话:“要说有哪里奇怪,那就是和凪的关系上吧……?”
御影社长当然不会认为凪有这个能力或是动机要绑架玲王,但是一方面自从玲王决定获得W杯之后,父子关系逐渐僵硬的他也很难说自己了解玲王,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对儿子口中所说的这个“天才”有几分兴趣。
更何况他们原本就整天形影不离,按理来说凪诚士郎是最了解玲王的人。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如果他们没有在冷战的话。
当御影玲王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站在白宝的楼梯间,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视频重新播放,世界也随着玲王的双眼一同苏醒。
随着喧嚣声一同进入玲王双耳的,还有手指敲击屏幕和游戏音效的声音。
御影玲王明白它自哪里——在他一层之下的,坐着的白发天才。
他捂住额头,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他明明记得自己是看到了凪之前一直吃的面包品牌出了新口味,鬼使神差才走进了便利店,正准备蹲下身子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等到玲王的意识再回笼的时候,他就站在这里了。
“这是什么?穿越?异世界?”玲王站在楼梯上,思考着现状,无论如何都不是现有科学的展开就是了。
就在他思考的时间里,楼下的凪诚士郎已经打完了这一局,看起来game over的他并没有再开一局的兴致,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下身体,就慢悠悠地走下了楼梯。
御影玲王安静地站在楼上,注视着凪离开的背影。这次他没有开口,也没有选择追上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凪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突然四周的景色出现了裂痕,如同被打破的镜子,四散的碎片在虚空中旋转,重新排列组合,一片片碎片像是拼拼图一般镶嵌在一起,最终重新组合成了白宝的楼梯间。
四周的声音再次出现,几步之遥的楼梯下,熟悉的白头发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游戏。
御影玲王抿紧了嘴唇,他后退了几步,朝着远离凪诚士郎的方向跑去。
世界再一次破碎,而玲王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动弹不得。直到世界碎片归位,世界重置,他再次站在了原地。
玲王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大概不是穿越也并非什么异世界,而是某种神秘的空间,只能有限的还原部分场景。并且这个未知的力量试图让故事按照原来的剧情发展,一旦出现严重的偏差,就会使场景崩塌。
思考的时间里,凪的又要结束这场对局了,玲王只得匆匆上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撞到楼梯口的凪。手机脱手,为了救下手机的凪跳了起来,头发像是振翅的白鸽在空中留下流畅美丽的弧线,而后他稳稳将手机停在了脚背上。
即便见识过一次,就算知道会发生什么,御影玲王的心依旧为这个场景跳动不已。恐怕再看无数遍,他也依旧会被这个天才吸引所有的目光。
“你,和我一起来踢足球吧!”
他依旧会说出这句话。
随着这句话落下,像是达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四周的场景开始化为白色的光点,缓缓飘到空中。它们聚集在一起,发出耀眼的光,玲王不得不闭上双眼。
等四周光芒暗下来时,再次睁开眼睛的玲王发现他的眼前是抱着球,对自己说:“再进两球。”的凪。
几乎是反射性的,玲王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像是某种预告——某种考虑到他心理承受能力的预告,体贴得令人作呕。
果然下一秒,眼前一花,印入眼帘的是凪毫不犹豫举起的手,还伴随着那一句:“那我加入你们。”
就算是过去那么久,就算是明白凪的选择是正确的,就算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人也能战斗的力量是多么重要。此时此刻再次听到的这句话,依旧能让御影玲王的内心泛起疼痛。
“没关系……我已经调整好了,没关系。”
在心里这样给自己打气,同时也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幻境的玲王再次抬起了头。
面对着看向自己的凪、洁和蜂乐,玲王暗自捏紧了拳头。
他微张着嘴,犹豫再三却挤出了一个笑容——一个那时他未曾展露出的笑容。
“好啊,凪,你就去吧。”
“在梦想的前方,我们再见吧。”
世界突然卡了壳。
异样的沉默开始在这个未知的空间里蔓延,玲王亦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最终判决,他进行了尝试,做出了了一个属于“御影玲王”却又不属于御影玲王的回答,这个回答是否能够瞒天过海尚未可知。
稍远一些的房顶处已经开始出现了斑驳的碎块,近处的地板也出现了像是老旧电视的雪花点。就在御影玲王认为他的尝试失败了的时候,突然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碎片归位,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凪诚士郎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过来:
“那,玲王,再见。我在前面等着你。”
凪转身,向着通道走去,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成功了?”
没有想到会这么简单就成功的玲王,依旧愣在原地,直到那束光芒再次亮起。这一次睁开眼时,是雾气弥漫的浴场。
他确实成功了,场景没有被重置,证明未知的力量认可了刚才的发展。
玲王试图总结这几次的规律:第一,这几次的场景都是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不管是好印象或是坏印象);第二,场景中的关键事件不能发生变更,比如他必须和凪一起踢球,凪也必须和洁他们组队;第三,只要符合逻辑或是人设,即便是当时没有发生的情景,在不违反第一条的情况下也能被允许。
就像上一次,他将现实中那时没有能说出口的话语说了出来,因为是可能发生的情况,所以虽然幻境有再次崩塌的倾向,最终也还是让他通过了。
“这种说法简直像在玩角色扮演游戏一样。”玲王如此自嘲地想到。
但他又不禁想,就像影视剧中常用的设定那样,是否在某一个平行世界,那个世界的他真的好好说出了祝福的话语,没有因为与凪的分开难过,更没有和凪吵架甚至冷战。
他们依旧亲密无间,只不过短暂的分开了一会儿而已。
这是他未曾做到的事。
千切和国神的声音从大浴池的方向传来,玲王明白是时候轮到自己登场了。
这个剧情的关键点大概是他向凪做出了“宿敌宣言”发出了对战邀请。
但玲王并不准备像曾经那样做,老实说当他冷静下来认真地审视过去的自己,他清楚地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失态了,礼仪和教养都被自己抛诸脑后。结果最后不仅没有让自己好过,还伤害了凪。
“真是太难看了。”
他讨厌那样的自己,所以这一次,他不会再那样做了。
反正该经历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该哭过的也都哭过了,悲伤和痛苦经过发酵和沉甸,他也好好的消化了。最糟糕的也不过如此,御影玲王有自信这一次自己能做得更好。
“当然是要和你们比啊,我就是为此才和他们组队的。”
玲王坐在水池边,等待着凪叫着他的名字凑过来,然后打断他的话,说自己和他现在开始就是敌人了。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手边蔓延开来的疼痛,没有响彻浴场“啪”的一声,没有消沉阴郁的自己,也就没有受伤的凪。
凪仅仅是错愕了一瞬间,就接受了来自玲王的挑战。
是啊,本来就该是这样。
他们是朋友,也可以是敌人,能够共同进步,也能在无法再给予对方助力的时候适时选择放手。
这才是符合御影家教育的,御影玲王应有的风度。
光点再次攀升,等待着玲王的下一个场景,不出其所料的是输掉比赛的时候。关键节点无法被改变,所以这一次被选择的依旧是千切,凪看起来有些不安,走到自己面前想说点什么。
“玲王,很厉害……”
这样的话御影玲王听过一遍,但那时候的他像个乱发脾气的小孩子,任性地说出了那句“那就选我啊!”
回忆到那时候的事情,本以为已经克服的玲王,依旧能感受到那时看着凪离开的背影的自己心中,奔涌着的绝望。
这次不会了,他早已知晓凪的回答,所以不用再说出口去确认一遍了。再说现在的自己无法让凪满足是事实,离他所期望的胜利还很遥远也是事实。如果让他自己来选,也不会选择当时那个意气用事的自己。
面对着努力赞扬自己的凪,他再也不会说出那时任性的话语了,所以他只是笑着打断了凪:“没关系凪,我知道的,现在的我还不够对吧。”
凪诚士郎垂下头,好像想要看穿什么一样,那双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御影玲王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自顾自地补完了剩下的话:“所以凪,你就去吧。”
在梦想的终点,在那个玲王曾无数次梦见过的那片绿茵场,那里一定有着凪诚士郎的身影。就像自己曾说过的那样,凪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好,该做出改变的人,是自己。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并没有让玲王感到不安,最糟糕的事情已经体会过了,所以此刻无论是怎样的结果玲王都能够坦然的去接受。
“……好吧,如果这是玲王想要的话。”
没有说出“好麻烦”的凪,留给玲王的依旧是一个背影。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低下头,只是默默注视着凪的背影消失在一片光点当中。
“为什么……?”
御影玲王揪紧了胸口运动服柔软的布料。
“为什么还是……?”
在那耀眼到刺目的光芒中,御影玲王清楚地听到了,那来自心的深处,被他刻意忽视的声音:“选我啊。”
他依旧期待着能成为那个,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能被凪选中的人。
哨声响起,终场结束,青春期的少年拥抱在一起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御影玲王敛下眼眸,伸手握住了前来拉他的冰织羊的手,他的手心因为上一个场景的悲伤还显得有些冰冷,让冰织多看了他几眼。
深呼吸,收拾好心情,反复告诫自己这不过是场拙劣的幻境,并非现实的玲王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他走上前伸出手拉起被压在地上的凪,却反被那人紧紧抓住了手。
“凪?”
凪依旧盯着他,认真的眼神让玲王也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就在他以为凪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的时候,凪眯着眼睛凑了过来,一边说着“好累”一边把自己挂在玲王身上。
就像他们曾经那样亲密无间。
这样的举动有多久没有在两人之间发生了呢?他想要像从前那样对待凪,可一方面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痕,无法忽视掉锋利的边缘都对两人造成了伤痛。另一方面,玲王多少有察觉自己对凪之前的态度是不对的,他过于沉浸在了“凪是玲王发现的宝物”的这个想法里,忘记了凪好歹也是个有自主意识的人。
他并不是凪的谁,并不是那个能在任何情况下被无条件选中的人。凪诚士郎是终究要被世界看到的天才,而他并不是。所以终有一天,凪也会离开,他应该学着放开手,和凪拉开距离。
只要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凪就不会受伤,他也不会受伤,这对两方都好,是所谓双赢的事情。
所以再一次面对着凪这样过分靠近的距离,没能反应过来的玲王僵硬了身体。这短短一瞬间的变化没有瞒过天才君,凪重新站直了身子,再一次表情严肃地盯着玲王。
“玲王,你……”
还未说出口的话语被蜂乐的呼唤声打断,仿佛逃避什么一般,玲王匆匆拉起凪的手向集合地点走去。
“快结束吧。”
这是玲王在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最衷心的愿望。
人声鼎沸的街机厅里,凪正被蜂乐他们几个压在飞镖靶上,熟悉的场景让玲王松了一口气,终于是要结束了。
他猜测这个幻境的关键点就在昨天的那个便利店,如果再进去一次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是像《盗梦空间》里一样进入梦中梦?还是能够成功回到现实?
但不管怎样,都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一路上都在忐忑地思考怎样才能离开的玲王,并没有注意到凪时不时看向他的,探究的眼神。
而终于等到了离开的时刻,转过身的他却被凪突然抓住了手。玲王错愕地张大双眼,却看到凪认真而执着地看着他说:“玲王,再见。”
他没太明白凪的意思,却又急着多留出一点时间去调查那个神奇的便利店,于是只能匆匆点头。
“约定好了?”
“约定好了。”
而后凪松开了玲王的手,目送着他消失在街角。
玲王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店门,就像是游戏加载的过场动画一般,门后光芒大胜,让玲王不得不闭上了眼。
而他再次睁眼时所看到的,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楼梯间。
御影玲王顿时感觉浑身冰凉,动弹不得。
御影夫人在凪刚刚坐到沙发上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关于玲王的事,御影社长虽然没有表现得那么急切,但微微前倾的身躯还是暴露出了他紧张的心情。
凪正思考着从哪里开始说起,就被推门进来的老婆婆给打断了思绪。
“老爷,源小姐来了。”
仿佛听到了什么救星一样,御影社长激动得站了起来,顾不上凪匆匆随着老婆婆离开。御影夫人反应了一会,接着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唇,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紧接着便也夺门而出。
凪诚士郎就这样被晾在了会客室里,直到老婆婆复又折返回来,告诉他:“凪诚士郎先生,老爷有请。”
凪设想过很多次自己进入玲王房间的样子,或是被邀请来一起玩游戏;或是被抓过来补习足球知识;又或许只是普通的节日突然过来探望。总之在凪诚士郎的设想中,从没有过现在这样被邀请进入玲王房间的场景——
豪华的卧房中此刻被摆上了一些与原本装饰不太相称的符纸与金属的器具(凪猜那些大概是祭祀用的神器),房间正中央的地毯上,正跪坐着一名身着羽织的黑发少女,纯白的羽织上用红色的线条勾勒出笹龙胆的纹样。
凪隐约记得,那是书中所写的,属于源赖光所在的源氏一族的家纹。
少女也注意到了凪的到来,她仰头看向他,在两人对视了几秒后却又见少女突然笑了。少女身后站着御影夫妇,平时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人此刻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不难看出整个场面到底是谁在主导。
少女起身,无视了想要问些什么的玲王父母,径直走向了凪,询问到:“您就是凪诚士郎是吗。”语气却没有半分疑问的意思。
凪并没有在意眼前的人是从哪里知道的他的名字,此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玲王怎么样了?”
少女再次笑了起来,而后回答道:“御影少爷是受到了神器的影响,被误伤困入了幻境结界之中,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被神隐了。”
似乎是明白在场的人都在关心什么,她紧接着安抚道:“不过不用担心,相信御影少爷很快就能安全回来了。”
“毕竟他,是被神明关照着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凪发现眼前这位源家的巫女在说出这句话时,看着的却是自己。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是御影玲王第一次试图同那股神秘的力量进行对话,在遇到这样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时,无师它们通常会是最安全的做法。
可是当玲王做完所有的一切后,他发现自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是因为他擅自改变了剧情的发展吗?是因为他没有尽职尽责扮演好那个故事中的“御影玲王”吗?
为什么像是要揭露属于玲王的不堪一样,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些场景呢?
这是惩罚?亦或是一次机会?可他明明调整好了心态,明明做到了那时候幼稚的御影玲王没能做到的事情。他给了凪和自己一个体面的收场,表现得足够洒脱和绅士,他没有低下头没有哭泣,也让周围的人不用因为它们之间诡异的冷战气氛而被卷入其中。
这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局面吗?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不断经历这些。
但玲王心里清楚,这并不是对所有人来说是最好的。因为有一个声音,那个曾经不被选择的声音,一直在他心里,不断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选我啊!”
属于御影玲王的私欲,那对凪诚士郎的,丑陋的独占欲,从未被满足。
但玲王已经决定抛弃它了,他做好了一个人朝着梦想进发的准备,他坦然承认了是自己还不足够,他也明白了凪的选择是正确的,是自己太过于软弱。
所以在重演时他才表现得并不在意,凪选择了离开,他也要朝前看。那个曾经懦弱的,连自己都不喜欢的自己,已经不再被需要了。
“不是这样的!”突然一道模糊的声音划破了这个空间,落叶停止脚步定格,四周的风景如同刚开始一样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从天花板开始,整个场景如流沙般迅速瓦解,留下玲王一个人站在漆黑一片的空间,试图寻找着刚刚那个声音的源头。
“不要随随便便否定自己,也不要轻易的否认你们的过去啊!”
“有人需要着你不是吗?”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像是被处理过一样让人分不出男女,玲王环顾四周,依旧是空无一物的虚空,根本看不到除他之外的第二个存在。
于是玲王猜测,这道声音的主人或许是这个神秘空间的主人,又或许是某位突然发现他的神明。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那高高在上的说教语气,让本就精神不太安定的玲王出离的愤怒。神明也好妖怪也罢,到底是懂什么才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来审判自己啊!
“你……到底懂什么啊!”
到底明白我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得到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才走到现在的吗?
未知来源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就在玲王以为对方已经离去,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答的时候,那道声音又再度响起了。
出乎意料的,其中并没有因为被反驳的不快,而是如水般温柔:“我知道的。”
“因为我一直,一直注视着。”
“我,见证过很多缘分。有的即便要在人间遭受磨难,扭曲真心,历经沧海桑田,也依旧要为了一线生机坚守千年之约;有的被术法控制,所爱所恨皆为一人,但冥冥之中的羁绊早已超脱术法之力连接血肉;有的历经生生世世轮回,也要违逆命运对抗诅咒,从此再无生离死别;有的愿意为了其心之人编制谎言,从容赴死,只为换得所爱之人名垂青史;还有的就算爱人变换模样,化蝶而飞,也仍旧记得她最初的模样,仍唤其最初之名。”
“我看见过幸福的、快乐的、执着的、痛苦的、折磨的、冰冷的、悲伤的缘分。”
“我见证过山盟海誓,亦发现了同床异梦。”
“我曾因为人们的誓言获得神力,也曾因为人们的背叛而一无所有。”
那个模糊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再次说到:“可无论多少次,我依旧会为这世间最真挚的感情动容。”
“我清楚地明白,并不是所有的缘分都能走向完美的结局,但它们都曾真实的,热烈的存在过。”
“保护那些珍贵的,来之不易的缘分,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随着这声坚定的话语落下,御影玲王感到有什么东西,像是丝线一样的东西轻轻拉起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所以哪怕你的心里,有一丝一毫的,为了某个人心跳不已的悸动,有过一分一秒的,想要与那人长相厮守的念头。”
“都请好好的珍惜它,珍惜那份心意。不要忽视它不要抛弃它,请你抓住这来之不易的,稍纵即逝的缘分。”
“无论前方是什么,都请不要退缩。”
漆黑的空间中,那东西牵起了玲王的手,缓慢却又坚定地拉着玲王一步一步向前走。
“向前走吧,一直走吧。”
破开黑暗的一束光,照耀了整个世界,御影玲王睁开眼时,看见的是站在台阶上即将步入那扇大门的凪诚士郎的背影。
他记得这里,这是最初进入蓝色监狱时的场景。
凪注意到他停下了脚步没有跟上来,于是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似乎是刚刚自己才发过脾气所以脸色有些难看,凪立刻就紧张了神情。
他跳下楼梯走到玲王跟前,伸手扶住玲王的肩膀,语气中满是焦急:“玲王?你没事吧?如果有问题那我们就不去了?”
“为什么……?”他其实是想问,为什么最后的场景会是这里。
但是凪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怕麻烦的少年思考了一会后,还是没有放弃回答:
“因为我们约好了吧,要一直在一起直到最后。”
“凪,需要玲王。”
玲王猛地抬起头,却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一刻,御影玲王终于看清了,系在他手腕上的,牵引着他走到这里的,是一根纤细却异常坚韧的——红线。
红线的另一头,正牢牢拴在凪诚士郎紧握住他肩头的那双手上。
一瞬间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有了答案——
这并非是御影玲王一个人的幻境。
因为这并非是御影玲王一个人的故事。
就像那未知的神明所说的一样,他因为与凪的缘分,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欢乐、欣喜、悸动,也体会了从未尝试过的悲伤、痛苦、不甘。
可就算这样,就算他否定过自己,否定过凪,到头来他还是无法否定那份心意。
他喜欢和凪在一起。
他喜欢凪。
御影玲王喜欢凪诚士郎。
所以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跌倒过多少回,他依旧会起身,拼尽全力地追上那个背影。
他会无数次的伸出手,抓住凪诚士郎。
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就像他未来无数次会做的那样。
于是御影玲王下定决心,他挺起身昂起头,他伸出手,握住了凪。
他说:“走吧,凪,我会和你一起到最后的。”
而后两个少年,朝着大开的大门一步一步走去。
不论前方是天堂或是地狱,他们都会一起走下去。
在他们的身后,出现了一只双足雪白的黑猫,黑猫湛蓝色的眸子盯着御影玲王。它温和地注视着,注视着玲王与凪走入那扇蓝色监狱的大门。
御影玲王意识的最后一秒记住的,是不知何处传来的清脆的铃铛声。
御影玲王被找到了。
在源家的巫女离开的当天晚上,御影玲王就出现在了自己房间里那张大床上。盖着被子睡得香甜,身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就像这两天搅得御影家天翻地覆的失踪事件并不存在一样。
醒来后御影夫妇旁敲侧击询问他发生了什么,当事人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只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去了好几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还有自称神明的人在和自己讲话。
御影夫妇立刻就想到了那天源氏巫女所说的话,当即想向对方表示感谢,少女则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如果实在是想要感谢什么,那就去某个神社参拜一下吧。
说罢给出了一个偏僻的地址,并且说最好是御影少爷自己去。
就这样,玲王糊里糊涂地来到了这个偏僻的神社。神社中只有一个负责打扫和介绍的巫女,香火也并不是很旺盛。不如说玲王觉得这个神社还没有倒闭简直是一种奇迹。
神社供奉着唯一的神明叫做“缘结神”,同传统意义上威风凛凛或是慈眉善目的神明不一样,这里的神明塑像是一个元气可爱的少女,看起来更像是邻家会偷吃点心的少女而非高高在上的神明。
少女神明的脚边还有一只可爱的黑猫,或许是被这亲切感十足的神像所感染,玲王不由得打趣到原来神明也是猫奴。
“不,那是神明的化身,”神社的巫女如此介绍道,“传言缘结神从高天原来到人间,因为恶神肆虐,人们失去了原本淳朴的心,开始学会了谎言、猜忌、欺骗。因而缘结神的力量也受到了影响,每一次缘分破裂就会导致她的神力消失,为了节省神力也为了更方便的在世间行走,缘结神会化为黑猫的样子,去往有着缘分的人的身边。”
“缘结神会保佑这世间最为真挚的情感。”
“而传言被缘结神赐福的人,一定会与他命中注定的人永结同心。”
他不由得想起了出发之前母亲转述给自己的,来自源氏的巫女所说的话:
“御影玲王,是被神明关照着的孩子。”
御影玲王的耳边突然响起了铃铛声,他一个激灵,将视线移到了那尊双足雪白的黑猫雕塑上,这才发现原来黑猫脖子上还带着一个被红线系住的大大的铃铛。
铃铛上面刻着一个字——“缘”。
玲王视线上移,和猫湛蓝色的双眸对上了视线。
而后他发现,带着铃铛的黑猫眨了眨眼,朝他比了个wink。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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