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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影家从今早破晓时，就开始忙碌了。
门外积了厚厚的雪堆，家仆们里里外外跑了几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门前铲出条路来。
那是从洋人那传来了节日，名叫“圣诞”，也是洋人的新年。
御影老爷还在大洋彼岸的庄园里，本来想着乘船回国，最好能赶上日本的新年，结果却被生意上的事情耽搁了，夫妻二人一起留在了那西方的土地上，隔着海岸发来了电报，问玲王要不要一起到西方过新年。
“轮船太麻烦了。”
玲王这么打着字，而心底也早就有了其他打算。
“你们别担心啦，我会有安排的。”
前几个月，被玲王从中华街捡来的少年正看着天花板发愣，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抛着枚银币，坐在地板上等待玲王。
“好啦，凪，我们走吧。”
踩着黑色布鞋的紫发大少爷轻快地走来，弯下腰看向百无聊赖的凪诚士郎。
“玲王，好累……”
凪说着，银币“啪嗒”一声落在了掌心，青色的墨镜滑落到了鼻翼上，凪的脖颈上带着一圈黑色颈饰，同时坠着一枚铜色方块，那是玲王给他的，当初把那个破破烂烂的人捡回来时，对方对玲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那个有钱人的孩子吧，给我钱。
好吧，那就给你。玲王这么说着，生拉硬拽地把凪带回了家，带上了这个颈圈。
我好像……玲王的玩具。被戴上颈圈的凪诚士郎这么想着，但是玲王看起来很开心。
而且比起无所事事的日常，还是在玲王身边更轻松一点。
不过啊，准备西方节日的话，还是定制洋装更相配吧。裁缝们是这么说着。
可是御影少爷却更执意，说着因为和凪很合适。
——凪就是在中华街被捡来的。
“也不用这样子……不如说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去最好了……”
凪说着，一边被玲王拉着手往外走。
“我们说好的吧？凪——今天要去中华街找‘那个东西’！”御影玲王说道，不由分说地往外去。
“玲王好严格——”
凪说道。
而玲王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道：“你该不会没有准备吧！凪！”
被喊到名字的人摇晃着脑袋，说：“我可是很认真地准备了，玲王——”
像是要夸奖的意思啊。玲王觉得有趣，摸着那个白色的脑袋，说：“好、好，我们凪很努力！真棒！”
洋人的圣诞节中，还会有一个穿着奇怪服装、留着白色大胡子的老人形象，老人家骑着驯鹿，在每家每户的袜子里扔礼物，人们把那个老人——称为圣诞老人。
不过为什么是袜子，为什么是大胡子。
玲王少爷很好学，所以拉着凪一起翻阅了许多书籍，关于穿着红色衣服的白发老人的来源才慢慢被揭晓——原来是从这种传说流传下来的啊。御影玲王点点头，但他已经十七岁了，不会相信圣诞老人那种故事，如果说非要是圣诞老人什么的话……
玲王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凪，后者也因为玲王的注视而转过视线，那双眼睛像玻璃球一样透亮，猜想着玲王的想法。
“玲王……要我做圣诞老人吗？”
当然不是！
玲王笑出来了，摸了摸和圣诞老人一样的白色的人，说：“是礼物！重点是礼物吧！”
“礼物啊……”那个视线又软绵绵地垂了下去，像觉得很麻烦一样，半天没有接上话。
“那么决定了。”玲王道，眼睛弯弯的，“我们要给对方准备礼物，在圣诞节！”
玲王不会给凪拒绝的机会。而凪深知这一点，所以在玲王说完以后，凪也没有作出拒绝的反应，只是像没有办法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是什么，都不准抱怨。”凪说。
不过凪把礼物藏到哪里去了。
御影大少爷拉着他的跟班凪诚士郎，一脚踏进了中华街。
绵绵的光束铺在雪地里，还好正是下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寒冷，视线从白色的雪地往上，玲王看到了凪白色的、柔软的短发，好像和光揉在了一起。
捡到凪的那天，对方正在抛着手中的石子，百无聊赖，而玲王正从这附近的贾商那取回订购的茶叶，往一旁的红漆楼梯往下走。
手中的茶包是在那时候掉出去的，滑过了半空，玲王心道不妙，眼下只希望那茶包落地时别太难看，他等了茶商半个月的时间，才算买到的远洋来的茶叶——
石子“嘭”地一声撞到了茶包，却未将那包装纸给剐蹭，名贵的茶包被懒洋洋的白发少年接住了。
玲王一愣，他在那一瞬间有了那样的想法。
一定要得到这个人。
这个人身上，一定有他需要的东西。
“跟我回家吧——”
“说起来就是在这里啊。”
凪说着将礼物放在了中华街里，但是这样的范围还真是太宽泛了，只能慢慢地、边走边找。
不过就这样，和凪在一起散步，感觉也不赖。
他们走到了第一次碰面的那个楼梯下，如果藏在这里的话——也像是凪的作风。
因为这样御影玲王一下就能找到——之类的，凪会想早点结束才对吧。
“我和凪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玲王说着，站在原地向四周环顾，应该会被凪寄放在什么商铺，不然会被别人拿走的？毕竟是礼物。
凪挠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不过说起来，你之前到底是怎么生活的。”玲王说道，看向凪，“比如说，住宿啊什么的，那些大概有的吧……大概？”
因为根据当时凪所说的，正是随便游游荡荡，在哪里落脚都无所谓的状态。
“嗯，是有一个住的地方……”凪说着，鞋底踩在柔软的雪堆上。
“什么……居然真的有吗。”明明是这么问的玲王，反而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从来没有说过！”
“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凪说道。
“那么你走了以后，房子就那样空着吗？！”玲王问。
“嗯……好像，房东收回去了……啊，不，好像房租也交到了现在。”凪回忆着，说，“不想了，好麻烦……”
“这种事情应该不算麻烦吧——凪！”玲王拍了拍凪的肩膀，像一时兴起地开口说着，“那么——带我去参观吧！”
“啊——参观什么？”
“参观凪的屋子行动！”
因为是玲王，所以没有办法拒绝。凪诚士郎深知这一点。
不过从被玲王带回家的那天起，好像已经有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没有再回来了。
那天本来就是把名为小剪的仙人掌带出门晒太阳，就算被玲王带走，已经有了小剪的话，也没有什么落在家里的东西——可能这也是玲王最初以为，凪是个无家可归的人的原因。
沿着中央的大道往南走，就算是中华街，现在也染上了“圣诞”的氛围。
比如在那中央广场，有一颗硕大的圣诞树，不过其实比起在御影家准备的圣诞树，还是略微有些简陋，零零散散地挂着装饰品，在树顶插着一枚大星星。
不过这里是中华街……一般大家会过的是春节吧。
“玲王在想什么？”
似乎注意到了玲王的瞩目，凪问道。
“我在想，你们之前有过圣诞节吗？在中华街。”玲王把自己的困惑托出口。
“没有哦。”凪说，“大家会过春节。”
果然是这样啊。玲王点头，想到现在西方文化传播得还真厉害……
“那凪第一次过圣诞节的经历，我就收下啦。”玲王道，握住了凪的手。
“还有其他的第一次……也麻烦玲王收下。”凪说着，顺势靠在玲王的肩膀上。
“什么呀，凪。”玲王推了推那个白色的脑袋。
“就是说，玲王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嘛。”凪说，白发蹭过玲王的脖颈。
“怎么突然开始撒娇……”玲王觉得好笑，顺势答应下，“没问题——交给我吧，毕竟是我把你带回了家。”
据凪所说，那时候还是有做一些打工之类的事情，所以有一点积蓄付房租，通常在凑够半年的房租之后，就会给自己放几个月的假，最大限度地——争取休息的时间。
玲王想了想，所以自己是在度假中的凪抓回了家里嘛。
不过在他身边“打工”的凪很努力，至今还没有请假——有好好在担任类似于男仆之类的角色？大概是这类角色，还是需要主人背背的不够尽责的“男仆”。
凪在自己家门口站了好久，等玲王终于感到好像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对方才转过身说，钥匙不知道放哪了。
“啊——是放在家里了吗？”玲王问。
“嗯……”凪应了一声，说，“还是去别的地方吧——玲王。”
“实在没有办法的话，那就……”玲王有些遗憾，其实他还是有些想参观凪所住过的地方。
可是话到这里，发现凪好像有什么想说的样子，对方摸了摸脖颈，别过视线：“房东那里应该有。”
“诶——凪？”
房东就在对面的那家店铺里，屋里燃着取暖的火炉，那戴着眼镜的妇人偏过视线，看向来到店铺的两个年轻人。
一个倒是熟面孔——虽然交过房租，却没有留在那间房子里的奇怪孩子。
“是要退房吗？”
房东太太只想到这个缘由，问道。
“不，我们是想请问一下……”被凪带来的另一个男生走近一步，脸上露着笑容，“您这边有备用钥匙吗？”
“哎呀，凪出门忘记了钥匙吗？”房东太太明白了，看向那个不说话的白发青年，猜测到他们俩或许是朋友，“有的，等我一下。”
“麻烦了！”紫发青年鞠躬道，一边拉着凪也一起鞠躬。
真实神奇啊……凪居然能带着朋友一起来。房东太太一边去抽屉里翻找钥匙，一边这么想着。
而且这孩子身上穿的衣服，老妇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金丝钩着的花纹——虽然说上一次，就在不久前，凪回来的时候，也是换上了上好布料的和服——对了，在那更早之前也是。房东太太回忆起，在几个月前的一天，凪忽然消失了，虽然说这孩子总是没有什么动静，但偶尔还是会碰上面——在房东太太犹豫着，要不要报警的时候，凪重新回到中华街，跟她说着，现在不住在这里了。
那时候还问起凪，是要去哪里了。
房东太太拎起了一串钥匙，一边辨别着凪的那间屋子的相应钥匙。
说起来，那时候凪是怎么回答的。
房东太太将其中一枚钥匙取下，视线抬起时，瞟见了两位青年正在谈论着什么。
凪诚士郎的下巴枕在那紫发青年的肩膀上，带着黑色皮套的手捧着紫发青年泛红的指尖。
其实这紫发青年的个子并不算矮，换句话说，其实是个高个子的男人，只不过在更超规格的凪的衬托下，反而具有了迷惑性。
那青年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多时候是他在说话，凪在倾听着。
房东太太往他们二人的位置走去，脚步忽然一顿。
凪低下头，将青年那裸露的指尖抬起，在唇边轻轻点过，唇缝呵出的雾气萦绕在手指间。
想起来了。房东太太在这时，想起那时的凪是怎么说的。
“我要去喜欢的孩子那里。”
“诶？是中意的人？你这孩子，居然也是会爱上别人的类型......”
“嗯......我们约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凪的屋子是在玲王意料之中的极简，好像多一件家具都觉得费劲，明明是什么都没有带就跟玲王走了，但衣柜也好、其他什么也好，完全没有多余的东西。
玲王靠在凪的床榻上，就算是很小的屋子，这样上下翻看了一通也会觉得疲惫，正在这时，凪开口了。
“礼物也不在这里哦，玲王。”
“啊，这样——”
玲王接道，似乎料到了这样的结果，翻了一个身子，往凪的身边靠近了一些。
“嗯，所以玲王不用那么努力地找。”凪点头道，“藏在这种地方......光是藏起来，都很麻烦。”
玲王笑着看向坐在身边的凪，说：“果然是凪的作风啊。”
“玲王，早就知道的话，为什么还要那么认真地看。”凪说着，视线落在玲王发亮的眼睛里。
“因为是你住过的地方，所以......很好奇。”玲王道，眯起的眼睛带着笑。
玲王好好看。凪想着，手指动了一下，想要握住这样的笑脸，但是又想到玲王会不高兴的吧，随便触碰玲王的话。
“啊——对了，厨房还可以用吗？”无知无觉的玲王问道，看向了凪，“我的厨艺也是特级优秀，既然来到了你的家，那么晚饭就交给我吧？”
凪偏了一下头，说：“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会出门买的，不用担心。”玲王说着，看起来正来了兴致，“难得也想尝试一下。”
不仅仅是凪成为了玲王的玩具，连家里也是吗。凪想着，琢磨着应该怎么形容......玩具屋吧，这里是玲王的玩具屋。
紫发挽起了一个小辫子，端着中华饺子走来的玲王，用凪家里仅剩不多的碟子乘放着。
“玲王好厉害。”
凪说，筷子夹起了光滑的表皮。
玲王眼底簇着笑，也不谦虚道：“毕竟我很优秀。”
是哦，玲王很优秀。
凪诚士郎知道。
不过现在，优秀的玲王想要知道——
“凪，到底把礼物放在哪了？不会真的放在什么袜子里吧？”玲王问着，一边看向窗外已经慢慢暗下去的天色，冬天的夜晚果然来得早，如果不是在这里会因为缺少暖和的被褥，而太过于寒冷，玲王倒是想在这里留宿。
“不是袜子。”凪说着，也和玲王一起看向窗外。
玲王做的饭也好好吃。一般在那种......民间的故事里，小说本之类的故事里，是能干的妻子吧。凪想着，不过如果和玲王说的话，绝对会生气的——凪的目光很快从窗外转到了玲王身上，不如说，实际上并没有在那昏暗的天色里停留多久。
“玲王要认输吗。”凪问。
“才不要！”玲王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我不会——输的。”
不愿服输也是玲王的性格，凪知道玲王会这么说，但是故意这样问着，看到露出任性表情的玲王，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蔓延。
真喜欢玲王。
“我一定会找出来的。我的宝藏，给我准备的礼物。”玲王咬着字说道。
“好、好，我知道。”凪说，换了一个话题，“之后，去街上吧。”
玲王愣了一下，了然道：“你是在给我提示嘛！”
凪不说话了，低头吃着水饺。
虽然是一时兴起的决定，但是玲王也在好奇，凪会给他准备什么。
如果是凪的话——这样怕麻烦的凪，像是会随手在商铺买一袋和果子就带回家说是圣诞礼物。
不过，其实不管是什么，玲王都会喜欢——就算最后，凪说着“礼物就是和玲王出门玩的凪”，御影玲王心想，自己没准都会觉得，凪有在认真思考——啊，这么说来，总是这么想的自己是否有些糟糕。
玲王思忖着，毫无收获地和凪一起离开那个空荡荡的屋子。
他也知道的，凪已经很努力了——能在这么冷的天气跟他来中华街玩，也不如说，比起礼物的期待，玲王一直想看看，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像这种事情已经十分清楚，但是了解了一点以后，就会想要更多、更多。
可是因为是凪，想把全部都刻进脑海里。玲王心想。
灯光铺在柔软的雪地里，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洋节，来往行人也比往日要多，玲王将手放进了口袋里，而在那里面，正卧着一个方形盒子。
他找到了西洋的珠宝商人打磨过的，他要作为礼物，送给凪的——
“嘭——”
滚烫的花火冲上夜空，擦亮了彼时苍穹。
玲王愣在原地，他下意识望向那簇升空的烟花。
原来今天，在哪里有举办着花火大会吗。
“玲王。”
凪忽然开口了，将玲王的视线带走。
他背对着无尽的火光，玲王听到了烟花再次升起的声音，在凪的身后。
行人们停下脚步，感慨着“烟花真漂亮啊”，向那一处明艳侧目。
耳畔传来了圣诞的曲调，有人拿着尺八，吹奏着轻快的曲调。
人群熙熙攘攘。
“凪，这是......”玲王好像明白什么了。
“玲王，喜欢烟花吗。”紧张的时候，凪会下意识摸着脖颈，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方形盒子。
‘打开它’
玲王听到了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
‘打开它’
玲王看着那个方盒在凪的手中打开。
玲王找到那位西洋商人，和对方说要一个送给珍视之人的耳饰时，对方问着，又是要在圣诞前订吗。
为什么说着‘又’。家里还有其他人订过吗？
但是玲王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只当作是对方记错了。
不过凪啊。
虽然说他想要礼物之类的——但这个东西很昂贵吧。
给玲王大人幸苦打工了几个月的工钱，这样一来，又全部用到了玲王大人身上。
玲王乐得笑了一声，而恰好，又对上了凪的眼睛。
“......玲王在笑什么。”凪不解道，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别开视线，解释说，“因为钱不够，所以只有一只。”
“玲王不要笑话了。”
那个看起来甚至有些不安的人说着，几步缩短了二人的距离，垂下的视线落在玲王身上。
花火将凪的轮廓染上了温暖的线条，凪把方盒塞进了玲王的口袋，不容对方拒绝的那般、耍赖一样的态度。
“不过，如果是藏在身上的东西、如果是烟花的话，我怎样都找不到吧？”玲王说道，一边将自己口袋的方盒，也塞进了凪的口袋。
凪没有说话，像是某种肯定。
“凪，是你耍赖了。”玲王说，但是他不讨厌耍赖的凪，相反，让他觉得，这孩子只是不想太早结束。
“玲王......”凪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和往日那样，拖着些尾音。
“好啦，真拿你没办法。”玲王说，不过凪依旧停留在原地，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玲王，那我的愿望也拜托了。”凪继续道。
“你把我当作圣诞老人吗。”玲王好笑道，伸手揉了揉凪的头发。
“嗯......那就，是约定。”凪改口道，低下头仍由玲王来。
不过其实愿望也好、约定也好，御影玲王已经决定下，不管是什么，他都会答应凪。
“约好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凪说，话音吹散了一片冷气。
“......”
不过这句话还是稍微有点出乎玲王的意料。
玲王握住了凪的手，脸上有些热，笑着说：“了解。”
发表于 2023-12-25 20: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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