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电影院,凪把票根捏了一路,表情是还沉浸着的那种恍惚。
一直到回家的时候还在发呆,半无意识地,把票送给了玲王保存。玲王正坐在他的桌子上,把书翻到最后一页。正好缺个标记的东西,顺手把它夹在最后,宣告完成。
如果是其他时刻,玲王绝不会接受这样一个东西在他最爱的书里。太过随便,轻浮,不正经,甚至不能算是真正的书签。但因为是凪递过来的,就多上一层纪念的意义。被凪保留,偷偷捏了一路,书签本身承载这样一段记忆的载体,显得格外可爱起来。玲王垂眸盯了一下上面墨水印的片名,不觉轻笑。
“你真的很喜欢这种电影啊。”
去看电影是临时提议的。凪来看他,刚巧撞上伦敦恼人的天气。初来乍到,还没习惯这样骤然变色的脸,自然也忘记带上雨具,玲王的伞不够同时框下他们两个,干脆不单打了。他们躲在大衣里面面相觑,最后凪看着路边的剧院说,看这个吧。
他指的是一张海报。色调迷幻,偏暧昧的风格。玲王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某种程度上来说,被大雨困住,将等待替换成主动去做些什么,算得上是抢救时间,多少让他心里舒服一点。
电影节奏缓慢,剧情如水一样慢慢流淌,每次镜头拉长的间隙,玲王都在格外安静的氛围里,轻轻地扭头去看凪。凪表情很入神,玲王去摸他的手,影院只有两个人,按理说应该做些什么,但凪看得实在认真。剧情波折时,牵着他的手握紧,好像感同身受地在害怕分开,必须要实时确认一下不可。
玲王觉得好笑,凑过去靠在他肩膀上,像猫一样攀着。
于是整场电影的后半段,凪都安心下来。
一直到结局都还意犹未尽。玲王对纯粹文艺的爱情片其实不感冒,里面倾洒了过多情绪,他可以感同身受,能够欣赏,但也足够有限。此刻看凪灰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甚至在认真地阅读黑底白字的字幕,眼睛被照出如星点的闪光,颜色漂亮得像是小小的银河。他不禁半真半假地吃味。
“真是的,有这么喜欢吗?”
“嗯。”凪说话的同时点头,他很少这样表达喜欢,玲王也小小地被惊了一跳,他回过头,刚好看到片尾“导演、制片人”的名字连着,大概是喜欢的情绪从凪那里传染过来,挠得他忍不住笑了:“我们也像那样,拍一部你喜欢的电影,让你天天看,然后,名字也这样,永远记录在一起吧。”
凪的眼睛更亮了,在半昏暗的影院,对比很明显。
“玲王说话好厉害。”浪漫得像台词一样。
“只是我的愿望而已啊。”
他们无声地对视,玲王被凪投过来的灼热视线刺了一下。眼神交流是凪更擅长的领域,他的那些情绪,总是滋长在眼睛里,如同安静的,深沉的河底,玲王习惯了凪这样的表达方式,也被很多人看作唯一能理解的那个,甚至偶尔充当代言和翻译。但有些时刻,比如现在,即使是玲王也无法全部读懂。心跳被牵引得往外跳,玲王忍不住笑出来,像是转移注意。凪还是认真地看着他。玲王渐渐收起唇角,看着凪,不再只是看着,而是注视,沉溺进去,另一个、安静得多的世界,手还握在一起,勾画着掌纹。这样的过程中玲王把额头也靠了过去,凪很受用地蹭了蹭他。好累啊,玲王说。比起抱怨更像是撒娇。
辛苦了。
凪在日本怎么样?
还好。
他们是被放映员提醒才拉开的,外面雨还没停,玲王看了看表,决定不再浪费更多的时间。那天之后凪又要回去,异地的工作,两人只能暂时见面,不想要分开,这样的情绪很自然。凪叹了口气,好像要更努力才行啊。
因为想早点跟玲王的名字摆在一起。后面的这句两个人都知道,但凪犹犹豫豫地不肯说,玲王故意逗他,他也就是不说。凪的很多话都闷在心里,有时候让他气恼,有时候让他爱,这应该是没有办法的事。
梦想实现了。再见到的时候凪第一句就是这个。
什么嘛,凪才是会说的那个人。
那天他们又去看了电影,是时下流行的,里面坐满了人,只买到边缘的票,不是很好的观赏位置。玲王有些绕不开一些时间在他身上堆积成的习惯,比如,看到某个场景他总是忍不住衡量设计没有做好,白花了钱……无法完全沉浸进去。他有一点对自己气恼,但不太多。
合格的恋爱喜剧,轻松甜蜜,从头到尾都让剧院里的人笑出声,作为小成本的商业片,算是成功。结束之后,玲王拿出手机搜了一下这部片子的投资回报比,开始思考要不要用这个行业测试自己的眼光。
凪站起来,但不说话,玲王于是主动问他。
“怎么样?”
“不错。”凪简单地回答。
玲王却想到了别的。之前凪跟队友相处出了一点麻烦,教练的电话居然打到了自己这里:“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爱情片。”
凪看着他,像小狗歪了一下头,也许是错觉。玲王笑着调侃他:“这么喜欢情感片,但是不喜欢人际关系?”他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何况凪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最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很担心,觉得离开照顾的凪会是个小宝宝不能自理,但凪好像也过得很好。有人说不是凪离不开玲王,而是玲王离不开凪。这话不完全对。凪确实可以自己照顾自己,那是最低程度的照顾——玲王去日本他的住所看望,凪的冰箱堆满了速食品,玲王一样一样地清理,到最后有点着急,其实也只是急自己没法在他身边:“你能不能上点心!”
凪走过来,握着他的手,把他抱进怀里。
“……我会的。”他只是这么说。
凪甚至不够在意自己。玲王曾经以为,既然不在乎自己,更不会在意别人。但事实是反过来。
在更早之前,凪会因为这种事情跟他吵。玲王拿着凪一个人的那些食材,被凪阻止了:
“玲王不能吃这个吧。”
“那你就能吃?”
“我和玲王不一样。”
在凪的意识里,他自己可以因为方便凑合着糊弄很多事情,但那些放在金贵的玲王身上就不行。玲王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一阵怒火冲上头顶:
“我会担心你,你能不能考虑下我的心情?!”
凪愣住了。看着玲王。他好像突然才明白过来,认识到错误一样地低头。
“……我知道了。”
玲王看着他,恍惚间发现自己手上被放置了一种沉甸甸的权力。无形的,只有他能有,别人无法使用的,让凪明白感受的工具。
他叹气,伸手摸凪垂过来的头。
“我脾气太急了,”玲王脾气有点冲,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好不容易见面,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跟你吵……”
“嗯。玲王多摸摸我。”凪很享受他的揉脸。
在那之后,凪学会了一个人做营养餐。凪身上有很多让人急得跳脚的特质,比如这一点——他不是不会,只是不想。
再比如,凪不喜欢直接说出太肉麻的话。或大多数话。这一点从喜欢他到讨厌他的人,一直以来都被诟病,被批评,除了玲王。
尝试训练某种关系,没有改善,还平白消耗电量。凪是这么跟他说的。玲王认可了这个说法。充当润滑油也很累的。他的凪不需要成为那种角色。
从回忆里恍神。凪简单地总结:“我不擅长和真人相关的事。”
直接上升到了电影里的高度。这个说法让人不知道是好是坏。玲王也不能评判。
爱情片里的角色看起来很好。恋爱,就只是因为爱,从来没有别的。如果世界上全都是这种纯粹简单的人,很多事会变得容易许多。
半个月之后,他们一起回了日本。
凪换了新的住所,算是他们一起选的,玲王在线上看完了所有的视频。实地和画面一样,空间很大但很温馨。他们窝在一起,守着看电视转播的那个凪喜欢的类型。
电影进行到中途就传递出不妙的气息,玲王控制不住地紧张。一直到播放完。果然预感正确。
与其说现实向,不如说物质向的结局,玲王猜想凪会很不喜欢。会难受吗,听到玲王这么说,凪完全睁开眼睛。
还好,为什么这么问。
凪最喜欢的爱情片,BE了。
比起难受,别扭多一点,但也还好。
原来你不是受不了美丽爱情破灭的那种人啊?
凪想了想,说是吗。也许我没当做爱情片呢,所以感觉还好。
他的眼睛跟着玲王,片刻,又移开。
我没感觉出他们有多喜欢。
为什么?
因为,真的喜欢的话,凪说话的时候看着玲王,到哪里都会一起去的吧。
玲王忍不住笑他。
你真的无法接受分开一点点啊,就那么粘人吗?小棉花糖?
他伸手去捏凪的脸,柔软的脸颊在他手下像是白团子,可爱得他想用力揉搓一顿。
本来只是打趣的,结果凪认真地追问,难道玲王可以?玲王愣了下,没有立刻回答。
玲王?
不,当然不,寂静的世界中,玲王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凪松了一口气,得到了确认。这么久了,居然会因为这种事紧张,真是……
真的喜欢的话,无法理解分开这种事,他们两个好像都是这种人。
去哪里都,不可以分开。凪又小小声地补充,看得出来还是有点介怀。
小黏人精。玲王盯他,看这冷淡的脸可看不出来啊。
我哪里冷淡了……
必须分开的话,也只能是为了在一起吧。如果不是的话,就没有意义。
你果然还是很在意不好的结局吧!
没有在意。凪叹了口气。
因为不是我认为的感情,所以也没有很认真,不会难受。
要求真严格。玲王说,你不是很擅长观看剧情吗,前面能看出来他们很喜欢吧。
凪顺着玲王的话又想了想。我还是觉得不是,他说,但是,前面演得确实很像。
凪不认同爱是稍纵即逝的,但是一时热情的烟花,居然也和他认定的感情看起来相似。
他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好吧,现在有点难受了。
抱歉。玲王笑道。
而凪看着他。
没关系的,轻轻地说。
语气带着莫名的认真。
玲王做什么都没关系。
心脏在被拉长的这段时间里,持续地,轻微地加着速,而凪守在这失速的场景里,一如既往。只存在于电视里的感情降临,不得不踏入现实的苦恼也被当成了甜蜜。
就像高中一样,把被子铺在地板上,不再看转播的电视。凪把电脑打开,碟片被吞进去,慢慢地旋转,开始放着被他珍藏的东西,用它驱散不快的残影。玲王简直想不到这个年代这个年纪的人会用碟片,但放在凪的身上,又莫名合理。电影的时长很长,靠在一起看的话,就会变得短起来。
你就是喜欢这种无论怎样都要奔向你的类型吧?玲王看着里面吵得不可开交依然密不可分的情侣。
凪没说话,过了几秒,才说,
“喜欢玲王。”
猝不及防。玲王偏头去看。凪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就在窗外,天空连接着下了一整天的雨,隔着玻璃全部化作最适度的白噪音,身边是想要怀抱的人,时间在黑暗的睡眠中流逝,温热的触感传来,让人萌发意识,光是躺在一起就好幸福。
玲王精力充裕地起身,走到凪的书架,把碟片收回去的时候看到熟悉的名字,拿出来翻开一本。
高中时代,他很喜欢的经济书,到爱不释手,随身携带的程度,走到哪里都看,在凪的宿舍也留了一本。现在,在凪的收藏上,其他的书都没留下,只放着一些杂志、碟片、游戏,这本书在里面显得很扎眼。
“居然还留着啊。”玲王几乎是对自己说,一边拿出来翻看。
书一打开就跳到读完的那页。
白色的,光滑的纸片蓦然出现在他视线。
写着票根的墨水淡去,化作干净的纯白,完全成为一枚书签。
|
|